又到世界杯，球迷还有伪球迷都嗨起来了吧。美国历史学教授洛朗·杜布瓦（Laurent Dubois）说，对足球而言，每一场球赛是其后无数个故事的开场，而世界杯是所有这些故事的最终汇聚点。这些故事不仅事关体育，还关乎政治、经济和社会，不仅涉及球员、足球队和球迷，还涉及民族和国家尊严。这些话题大而幻，但都能在世界杯中找到具象的对应，而每个看比赛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赛事之外，足球运动及管理中总少不了丑闻、诈骗、权钱交易，任其中哪一项都关乎最深重的原罪。但每到世界杯，这世界就仿佛降下一款功能强大的滤镜，一键修图，人们立刻就会叫它“美好的比赛”（Beautiful Game）。如你我普通人，如野心勃勃的政客、如急于证明自己的国家，以及这不知何处去的世界，所有对美好的向往都可以在四年一次的狂欢中找到歇脚的地方。

　　再没有比俄罗斯举办世界杯更有戏剧性了。世界杯不缺线月，俄罗斯战胜英国、荷兰、西班牙等强劲对手获得世界杯主办权。那时俄罗斯的石油经济蒸蒸日上，领导人信誓旦旦要跻身于世界强国。但8年过去，已时移世易。克里米亚公投让俄罗斯至今承受着严厉的经济制裁、通俄门事件使得美俄持续关系恶化、前俄双重间谍在英国离奇中毒引发英国驱逐俄外交官，曾经风光一时的G8现在也变成了支离破碎的G7。原本说好的球迷免签，也打折成40天有效的球迷签证。

　　在俄罗斯有一种说法，让敌人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邀请他赴宴，并给他们五星级的待遇。全国11个承办赛事的场馆十年里修葺一新。为确保这场价值140亿美元的足球盛宴能够华丽安稳地开场，安保队伍里，不仅有俄罗斯的警察、消防员，还有来自英国的警察。他们不仅要防止，更要防止球迷骚乱。2年前，法国欧洲国家杯期间，出现了俄罗斯球迷追打英格兰球迷的暴力事件，最后警方出动，用水炮将人群驱散才得以收场。俄罗斯知道类似的伤筋动骨并不在五星级服务的范畴之列，但有一种，是——微笑。

　　战斗民族以“高冷”著称。去俄罗斯经商或旅游的人，回来最大的抱怨莫过于俄罗斯人“不会笑”。2015年，莫斯科还被评为是世界上最不友好的城市之一。在俄罗斯的文化里，脸部的默认设置中并不包括开心和微笑。这其中有诸多解释：有人归咎于俄罗斯日短夜长的寒冷天气，实在让人难以阳光开心；有的则说不笑是一种“自我防卫”，俄罗斯民族融合了鞑靼、斯拉夫人、维京人及蒙古人等诸多最能打的民族传统，东征西战的历史积累，养成的不是“有朋自远方来”，而是“有敌自远方来”。对敌人还怎么笑！

　　世界杯期间，有近150万球迷从各地到此狂欢。他们随时随地敲锣打鼓、唱歌跳舞，穿着打扮也几近野兽派风格，他们注定要“攻下并占领”俄罗斯。一心要用五星级盛宴“降服”外来者的政府当局，也早早祭出“微笑”培训的大招，对象包括莫斯科地铁乘务人员、场馆志愿者等服务业窗口部门。培训采用的是日本六步微笑课程，其中包括脸部肌肉记忆、牙咬铅笔及露出上齿8-12颗牙齿等。

　　如果世界杯期间，遇到朝你微笑的俄罗斯姑娘或大妈，很有可能就是孜孜不倦努力培训的成果。

　　一场世界杯就是一个国家仪式。罗马尼亚国王卡罗尔二世（Carol II）的先见之明常被提起。1930年，第一届世界杯在南美乌拉圭举行。当时才上台35天，同时又对足球发狂的卡罗尔二世就从全国各地招募了一支足球队，这支队伍中一半的球员来自英国一家石油公司，还是国王出面予以带薪假期，这支19人足球队才组建成功。他们从意大利北部城市热那亚出发，和法国队、比利时队一道，经过16天的航行抵达巴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这支球队3：1战胜秘鲁队之后，被东道主巴拉圭4：0打败。对于年轻的国王卡罗尔二世来说，球赛的输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世界地图上小国罗马尼亚的坐标自此清晰起来，在卡罗尔国王不多的政治遗产中，足球却成了重要的一项。这个故事被用来对照俄罗斯总统普京。直到世界杯开幕前一周，还有报道披露，这场世界杯就是因普京对足球的热爱而起，寡头砸重金敲开了国际足联的大门，信源来自一个前英国双重间谍。无论对于8年前崛起中的俄罗斯还是如今麻烦不断的俄罗斯都需要一场足球盛宴来证明自己。

　　世界杯就是一场国家仪式，球场的进程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当32支队伍开始征战，这套仪式就开始了。球队和运动员的冲锋、进球，成功或失败，其意义总是超越赛事本身。一支足球队往往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气质与灵魂。除了熟知的巴西桑巴风，德国战车style，今年令人惊艳的还有第一次加入征战的冰岛队，其令行禁止、防堵顽强高效，令人刷新对冰岛的认知。

　　在开幕式发言中，普京说，我希望球迷和球队喜欢俄罗斯，这是一个开放、好客及友善的国家，他同时强调，俄罗斯真正地爱足球，对足球是“一见钟情”。细细品味，这大概是普京式的告白：

　　足球的魅力，正如普京所说，是“一见钟情”式的化学反应，它和球队、球员有关，更与球迷的记忆有关。

　　去年10月，埃及球星·萨利赫在对刚果的比赛中，以2个关键进球帮助埃及国家队时隔28年重返世界杯决赛圈。萨利赫是英国利物浦队最贵，但也是最受欢迎的球员，去年10月中旬，欧冠小组赛E组的一场比赛中，“红军”利物浦队在客场以7：0横扫上赛季冠军斯洛文尼亚马里博尔队，收获小组赛首胜并位列小组第一。萨利赫以56分钟出场，两射一传的高效表现，精彩完成首秀。难得的是，作为冉冉升起的足球巨星，萨利赫依然低调、谦逊，他帮助自己村庄修建小学、翻修当地面向穷人的免费市场，他的刻苦、专注，一直鼓励着饱受经济动荡的埃及人。在今年3月的总统大选中，尽管不是候选人，萨利赫的名字被近100万选民写在了选票上。在英国他受到同样的尊敬，有作曲者专门以“埃及国王”（Egypt King）为名，作曲送给他。某种程度上，萨利赫不再只是埃及的国家英雄，而成了一种文化现象。

　　还有山河残破的叙利亚，它也有自己的足球队争夺世界杯出线权。一些球员因反对执政的阿萨德政权拒绝加入国家队，但最终球员选择搁置政治纷争组队出征。对于归队，叙利亚球员奥马尔·索玛（Omar Al Soma）说：

　　最终，叙利亚队的出线梦止步于澳大利亚队，但虽败犹荣。悲情是“世界杯滤镜”最带记忆感的功能。

　　美好的比赛，都有属于自己的主题曲。欧洲体育科学杂志一个调查显示，一起演唱国歌的球队赢得比赛的可能性更高，因为这些旋律是促进球队紧密协作的粘合剂。此外，这些歌曲也是将足球和球迷连接的重要力量。多年以后，当人们谈起世界杯，首先记起的就是这些歌曲。

　　今年，俄罗斯开幕式上邀请的是英国歌手罗比·威廉姆斯。但多年以后，人们很可能记不起他在开幕式上唱了什么，但他另一首歌曲讽刺俄罗斯寡头的《像俄罗斯人一样聚会》，因为更加应景可能会更具生命力。

　　今年俄罗斯官方推出了专属的预测官，一只叫阿喀琉斯的猫。阿喀琉斯来自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是一只“警卫猫”，有自己的级别和津贴。阿喀琉斯完全失聪，世界杯第一场预测就出师不利，在东道国俄罗斯与沙特队的比赛中，它要选择沙特的时候，被饲养员抬了抬肚子，就转向了俄罗斯。有人就大呼：预测我只信章鱼保罗。那是一条来自德国奥伯豪森水族馆的八爪章鱼（生于2008年1月26日，卒于2010年10月26日），在短短两年9个月的预测官生涯中，它在14场预测中有12场成功，特别是2010年南非世界杯期间，它成功预测德国队全部7场比赛结果，还选中了冠军队西班牙队。所以，章鱼已成传奇。

　　这个世界没有伟大的足球小说，只有伟大的球赛。墨西哥记者兼作家胡安·维洛罗（Juan Villoro）在《上帝是圆》一书中就说，在90分钟的赛程中，自有其起伏跌宕，自有其悲剧，自有其喜剧。这些不可捉摸令小说家在叙事时几乎无用武之地。但足球又让人欲罢不能，因为这90分钟里事关命运和灵魂的细节太过纷繁绵密，展现的英雄传奇及悲情也令人应接不暇。这是一座博大精深的故事富矿，仪式、音乐、预测以及球迷全程投入的情感，最后都会沉淀为足球的记忆。这些记忆是个人的，又是相通的，每隔四年就会被集中激活一次，又被集中翻新一次，足球又完成一次魅力的升级。多年以后，不知道我们回味这俄式足球杯的时候，属于足球、属于俄罗斯以及属于我们自己的记忆，又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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